日轮的丹红色自东方的地平线喷涌而出，广场上的欢闹也走到了尽头。
就在这个时候，面朝广场的露台方向忽然冒出了雄浑的号角声，这是大人物要在露台上出场的前奏。
女皇换上崭新的白色紧身上衣，外面依次罩上亚麻色的长袍、天鹅绒披肩以及丝绸制成的五分袖前开襟衫，后面的侍女为她抱起宽松长裙的后摆。
冠冕折射着早晨时分的光线，耀眼的黄金同容光焕发的姣好脸庞交相辉映。
本来已经要散光的人群重新聚集起来，不过这一次人们不再像不久前那样肆意喧闹，而是满怀着热情与忠诚。
估计那名在逃的刺客也料想不到，这位女皇居然会这样若无其事而又光鲜亮丽地出现在大庭广众面前吧。
“欧仁妮陛下万岁！”
一阵又一阵的声浪在罗穆卢斯城回响，见到了皇帝的民众们兴奋不已。
就算是那些对政治不感兴趣的人，总还记得昨晚的免费啤酒到底是谁派发的。
而那些一直被扣留在大厅里的贵族们也可以松一口气了，现在全城都已经见到了女皇的庄严，这种情况下造谣女皇已死的人估计会被当成疯子。如此说来，也就不用再担心凌晨的事传出去了。
女皇朝人们挥手致意，在山呼中，再怎样抬高嗓门也不会有什么效果，所以她也没有说什么。
持续了几分钟以后，女皇转过身去，回到宅邸内部，在会客的房间里还有教宗霓下的特使在等待着商谈，只是她不打算亲自去见对方。
不过是几个钟头前，受到万民景仰的皇帝差些身首异处。归根溯源，这件事和教廷管理松懈有着不容辩解的联系。和教宗见上一面是双方意料之中的事。
情理诚然，必要的流程却急躁不得。
作为六神教会的首脑以及帝国的精神领袖，教宗身居朱庇特宫，正如同黑白格子上的王棋，决不能轻率地移动。只有棋路展开，布局完毕以后，用一步漂亮的王车易位陡转攻势，才是合乎政治规则的举措。
至于眼前充当使者的教宗秘书，姑且算是抢占中心线的一介步兵。
莫妮卡·基雅维利已经为现任教宗服务了五年，虽然是年纪不过三十上下的女性，但由于职务的特殊性，可以说是同时是教廷中的小人物和大人物。
能够顶着无数双满是妒恨的眼睛，牢牢把持住这个炙手可热的位置，基雅维利女士依靠的是交涉和文书处理上的实绩。
“劳烦秘书阁下等候良久，可惜陛下现在的情况实在是不方便见客。”
基雅维利带着教宗的问候谕旨来谒见女皇，起初得到的回复是“请等到陛下从露台回来”，故作气定神闲，熬过了一个多小时，现在又被告知不能会面。
基雅维利清楚，自己肯定是见不到女皇了。
不过等来人坐在自己对面，基雅维利意识到，刚才发出声音的并不是哪位侍从，而是女皇宫廷的贵客，身世显赫的阿方索爵士。
王翼兵对王翼兵，这是最为堂堂正正的应对。
演变成外交的前锋战了吗？
基雅维利秘书暗自思忖，不过，对于自身辩才有着自信的官场女性也觉得正合己意。
“恕在下的问候迟了一步，我的女士。”
“不，应该说是我谒见陛下的时间太晚了才对。”
“我再一次代陛下表达遗憾，罗穆卢斯的人民实在是太热情了，无论是早晨在广场的市民们，还是深夜......参与宴会的贵人们。”
同话语一样，阿方索的眼神里暗藏着锋芒。
“在这一点上，霓下也是一样。自从欧仁妮陛下当选的消息传来，霓下便一直期待着新君的善政。而在见过女皇陛下的英姿之后，更是由衷地向六神祈求陛下的统治能够长治久安。只可惜昨晚霓下年事已高，只能早早地入睡，无法在朱庇特宫尽宾主之义。”
基雅维利秘书同样以毫不退缩的直视相迎，双方脸上都挂着外交人士的职业笑容。乍一听，绝对不会想到两人的交谈间包含着责问与辩解的意味。
“在这一件事上，鄙人也感到可惜，毕竟听上去，似乎陛下昨夜留在朱庇特宫的话，就不会遭遇到无礼之徒的袭击了。”
“在罗穆卢斯城内发生这样的险情，无疑是我方的失态。霓下在听到如此骇人的恶行以后，已经再三地训斥负责城防的官员们。就算昨天在酒神的助兴下，到处都是不成体统的胡闹，也不该松懈到忽视这帮贼党的地步。”
谁都知道分发啤酒，导致治安无法维持的人是谁，阿方索险些没有绷住脸上的肌肉，尝试还以颜色。
“这可真是，或许霓下不该责骂他们的，某种意义上看。”
“某种意义上？”
爵士笑了笑，做出祈祷的姿态，说出意义模糊的回答。
“这当然是因为，我主仁慈。”
这到底是指神的仁慈，还是女皇的宽大呢？
不想再这样纠缠下去的基雅维利秘书决意正面对决，作为处于被动的一方，已经不再是继续这样磨蹭了。
“不愧为神所垂怜的陛下，只是不知道陛下什么时候能够和霓下见上一面呢？”
“拜访朱庇特宫？那是当然的，您不是说过霓下为陛下向诸神祈求吗？陛下这一回能够有惊无险地度过一劫，一定也有着霓下祈祷的原因在吧。”
“那么，不知道什么时候......”
“自然是等到神罚降临在那些罪有应得之人头上的时候，既然陛下承蒙了霓下为之祈祷祝福的恩情，当然要在她的敌人蒙受天谴以后，前往朱庇特宫向霓下还愿，不是吗？”
“据我所知，刺杀者们基本都已就地正法了，不是吗？”
“这样的行动，当然少不了背后的指使者......啊，是我冒昧了，贵方对于这一点应该是不清楚的，是吧？”
基雅维利正打算回答些什么，爵士却自顾自行完隆重的告别礼节，退出了会客室。
虽然没有强行地让她离开，但是却很委婉地传达出“谈话到此结束，您可以自由决定何时离开，但我方是肯定不会接见了”的意思。
事到如今，基雅维利再呆下去，也只是单纯在浪费时间了。
更何况，这一趟并非毫无收获。
以暗示来说，对方的意图很明显。
在神圣帝国的政治语境上，天谴指的就是由教廷颁发的绝罚谕旨。也就是说，女皇希望教宗给她的敌人施以绝罚。
这也没什么不好理解的。
神圣帝国的疆域达到95万居鲁（约合380万平方公里），人口则在四千五百万上下，可谓幅员辽阔。而这个庞然大物的内部，是盘根错节的各股政治势力，据有各自领地的诸侯，各个教派的修会，自治城市，商会行会，有着各自的诉求和利益。想要彻底整合这所有的资源，让每一位帝国子民都心甘情愿地接受某位君主的支配，是不可能的事。
故而，就算是以优势票数当选了帝国皇帝，欧仁妮的阵营也远没有强大到傲视群雄的程度，而在南部和西部，其存在感可谓薄弱。
因为催促马车夫快点赶往朱庇特宫的缘故，车厢摇晃得十分厉害，基雅维利不得不靠着扶手，让自己坐稳，之后再继续在心底里盘算起维斯塔家族的政治地图。
首先，维斯塔家的传统盟友主要是帝国自治市中的四个和帝国东部的部分诸侯。他们和维斯塔的合作一直延续到了现在，并且如无意外，在相当长的时期内还会接着延续下去。
其次，则是在欧仁妮祖孙两代弗兰尼斯大公的谋划下，几位教会诸侯和北方的卡尔马联合王国。他们是出于短期的利益关系，暂时和维斯塔家族合作。
最后则是，位于南方的翡冷翠。这块边境伯爵领虽然在过去曾和弗兰尼斯有过联姻，并且最后由欧仁妮继承，不过，以基雅维利所知，这位女皇陛下似乎很少干预伯爵领的事务。日常管理似乎也全权交给了当地得力的贵族。
至于说到敌人，在维斯塔家族赢下玉座的现在，欧仁妮所需要面对的敌人可就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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